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从粪便到酸奶益生菌的“贴金游戏”

  上世纪末的益生菌,是已经停产的乐百氏健康快车;本世纪初的益生菌,是90后每天一瓶的养乐多;到2022年,益生菌成了维生素和鱼油一样的补剂,益生菌成了花蝴蝶,变着花样换装。

  随便在哪个购物平台搜“益生菌”,品牌就能多到让人挑花眼。既有江中、拜耳、辉瑞等药企,也有每日的菌、WonderLab、薄荷健康这样的新零售品牌,其成分和功效也大不相同。

  益生菌(Probiotics)一词最早在1953年由德国微生物学家沃纳·科勒(Werner Kollath)提出,来描述用来医治营养不良的含菌补剂。

  随着人们对益生菌的认识不断加深,益生菌的内涵外延也有所升级,2001年,联合国粮食及农业组织和世界卫生组织将“益生菌”明确定义为“当摄入足够数量时,对宿主产生健康益处的活性微生物。”

  从这个概念上看,酵母菌、芽孢杆菌、丁酸梭菌、乳酸菌等细菌和真菌均属于益生菌的范畴。

  但另一个问题随之而来。这些益生菌的保健功效大相径庭,效果的明确性也各有不同,学界还需要一个区分益生菌功效明确性的标准。

  于是,世界肠胃病学组织在2011年发布了《益生菌证据等级全球概况汇总》[1],将益生菌功能的明确程度分为四类:

  其中,功效最早得到验证的就是乳酸菌。作为最常见的益生菌,乳酸菌包括乳杆菌、片球菌、链球菌和双歧杆菌等18个属,它们广泛存在于动物的肠道和口腔中,能维持消化道的微生态平衡。

  芽孢杆菌、丁酸梭菌等非乳酸益生菌,则人们长期以来的饮食上的习惯有关,如用于制作纳豆的芽孢杆菌被有抗菌作用且益于心脑血管健康。

  另外,阿克曼氏菌、脆弱拟杆菌、柔嫩梭菌等被视为下一代益生菌,学界目前对它们的前期研究少,但一些证据显示,它们在调节人体的免疫、代谢等功能上作用重大。[2]

  原国家卫生部曾在2001年、2010年和2011年先后发布《可用于保健食品的益生菌菌种名单》《可用于保健食品的真菌菌种名单》《可用于食品的菌种名单》和《可用于婴幼儿食品的菌种名单》,允许厂商将35个种及亚种益生菌用于食品。后虽进行过数次增补,但其中绝大部分为乳酸菌,少数为酵母菌和其它细菌、真菌。

  也就是说,国内的益生菌产品和公司,也大多围绕乳酸菌进行商业化,这不奇怪,乳酸菌商业化有着悠久的历史:早在1930年,乳酸菌就在日本被做成了饮料,是整个产业当之无愧的“长子”。

  为了把乳酸菌以外的益生菌也利用起来,一些公司盯上创新药,这样就能绕过前述菌种名单,走试验临床审批的路子;另外,有公司将益生菌用于的动物和植物,提高农业生产的效率。

  消费品是益生菌行业应用场景范围最广、产品占比最高的下游产品。此类益生菌产品主要以餐饮为核心,可进一步分为如下三类:

  发酵乳制品主要是有发酵乳和乳酸菌饮料,其中随处可见的酸奶就是最常见的发酵乳,而养乐多、伊利每益添等则属于乳酸菌饮料。

  它们是益生菌行业份额最高的产品,也是国内益生菌产业重要的增长来源。天风证券多个方面数据显示,2019年我国发酵乳制品的消费规模占国内益生菌整体市场的78.4%。其中,当年发酵乳市场超过800亿元人民币,而乳酸菌饮料也有近400亿元。[4]

  如果说消费酸奶还仅仅是为了满足口腹之欲,那购买益生菌更多的是一种健康投资,消费者看中的是它的“保健”功效。

  在我国,各品牌益生菌补剂的执行标准为GB/T29602,属于固体饮料[5]。这在某种程度上预示着这些厂商同样要遵守《可用于食品的菌种名单》,市面上的益生菌补剂使用的菌种少则两种,多则十几种,但都属于乳酸菌类,一般以各种乳杆菌和双歧杆菌为主。

  另外,口腔益生菌和妇科益生菌的作用被证实,市面上也慢慢的出现用于相应部位的益生菌产品。

  光大证券2019年研报显示,全球益生菌补充剂市场收入为425亿美元。其中,中国市场潜力最大,将从2018年的35亿元增长至2023年的61亿元,年复合增长率达12%。[6]

  此类益生菌制品包括加入了益生菌的婴儿配方食品。蒂赛在发现双歧杆菌的同时,也发现该益生菌与婴儿的腹泻频率和营养吸收率有关。

  随着临床数据的积累,益生菌的功效越发明确,创新药也成为益生菌一个重要的产品分支,而益生菌药品则可进一步分为传统微生态制剂和活体生物药。

  因某些益生菌在临床上体现出调节免疫和肠胃功能、控制炎症的作用。微生物制剂因此被用于对抗和治疗幽门螺杆菌感染、非酒精性脂肪肝、肠易激综合征等疾病。

  目前已在国内获批的益生菌药物有培菲康、丽珠肠乐、妈咪爱、金双歧等。国外医疗机构也在大范围的应用Euga-Lein、Omniflora、Synerlac等品牌的产品。

  胃肠道与人体各个器官间存在复杂的联系,也是所谓的肠-脑轴、肠-心轴、肠-肝轴、肠-肺轴等。益生菌可以通过影响“肠-X轴”,间接影响各个系统的功能。

  另一方面,胃肠道外的益生菌开始受到科学家的关注,它们的作用也被一一发掘。

  胃肠道微生物占人体微生物的80%,另外20%分布在皮肤、口腔、呼吸道和泌尿生殖道内,维持着各系统的微生态平衡。不断有研究发现,只要对人体某些部位的益生菌进行干预,就能改善相应部位的健康情况,甚至治疗疾病。

  目前,活体生物药有三条技术路线,分别是粪菌移植、多菌株活体生物药和单菌株活体生物药,三条技术路线各有优劣。

  进展最快的是成立于2010年的Seres Therapeutics,该公司在2015年便在纳斯达克上市,市值一度超过15亿美元。

  2022年1月,Seres Therapeutics制造的SER-109——一种从人类粪便里提取的、用来医治艰难梭菌感染的微生物胶囊,三期临床试验获得成功[17]。Seres Therapeutics表示,预计在2022年中旬获得FDA的批准,成为首个获批的“粪菌胶囊”。

  美国粪便银行OpenBiome的子公司Finch Therapeutics也推出了一款由冻干人类粪便制成的试验药CP101,并在2021年末通过了二期临床试验。而辉凌制药在2018年收购的益生菌治疗公司Rebiotix,则把粪菌制成了灌肠剂,该药物在2021年便完成了三期临床。

  热心肠研究院多个方面数据显示,过去5年VC已经在活体生物药上投资超10亿美元,并且还在持续投资。[16]

  知易生物成立于2013年,公司旗下活菌药物SKO8活菌散于2019年11月被批准进入临床,是中国首个进入临床的活体生物药,但该药目前处于2期临床阶段。[19]

  2017年成立的未知君,专注于粪菌移植和配方菌。与上述美国公司不同的是,未知君宣称使用了人工智能技术,可提升新药开发的效率和成功率。2021年12月,未知君完成了数千万美元B+轮融资,春华资本和⾼榕资本领投。

  另外,慕恩生物也在2021年12月完成了国投创业领投的2亿元C轮融资。慕恩生物成立于2015年,旗下7款农业益生菌产品已经上市,另有7款研发中的粪菌移植创新药,均停留在新药申报阶段之前。[20]

  用于农业生产的益生菌制品包括动物用益生菌和植物用益生菌两类,前者通常用于动物饲料,以改善禽畜肠道菌群情况,而后者则用于农作物种植,能改善土壤、提高肥料利用率。

  作为一个已发展了近一个世纪的行业,益生菌在全世界内的市场规模相对来说比较稳定,但却在国内有着相当巨大的增量空间。

  天风证券多个方面数据显示,2020年,全球益生菌市场规模超过2000亿元人民币,其中中国市场占有率超800亿元,预计到 2022 年将接近千亿元,年平均增速约 14%。[4]

  但益生菌公司在商业化之前,首先要解决菌种的供应问题,可那些稳定、好用的益生菌,都牢牢掌握在国外公司的手里。

  目前,国际益生菌专利基本上被美国、日本、俄罗斯等国家垄断,国内益生菌原料也必须从这些国家进口。天风证券研报显示,2020年国内益生菌原料主要来自于美国公司杜邦和丹麦公司科汉森,两家公司供应的原料占国内整体市场的85%。[4]

  法国微生物学家巴斯德在1865年就发现了发酵的原理,这为欧洲对于益生菌的研究奠定了基础。

  1899年,巴斯德研究所的科学家蒂赛(Tissier)发现了双歧杆菌。6年后,同样在巴斯德研究所工作的俄国微生物学家梅契尼科夫,在保加利亚的酸奶里发现了一种乳酸菌。梅契尼科夫将其命名为“保加利亚乳杆菌”,并把当地人长寿的原因归于此菌。

  梅契尼科夫的工作启发了远在日本的京都大学医学博士代田稔。1930年,代田稔分离出一种能抵抗胃酸、胆汁,活着到达肠道的乳酸菌——干酪乳杆菌代田株,并创立公司向全世界销售养乐多。直到今天,你还能在养乐多的广告里,听到“强化培养,直达肠道”这样的字眼。

  而中国在上世纪70年代还未开始相关研究,当时的北京市牛奶公司制作酸奶还在用老酸奶“引种”的办法。直到1981年,才筹建了北京乳制品研究所,开始系统性研究益生菌、制作乳酸菌粉。[21]

  如今国际三大益生菌供应商——美国的杜邦、丹麦的科汉森和加拿大的拉曼,分别成立于1802年、1874年和1915年。它们手中积累了大量专利,比如科汉森的双歧杆菌BB-12和杜邦的鼠李糖乳杆菌HN-001,其安全性和功效性有保证。

  国内对于益生菌的研究起步虽晚,但好在发展速度快。根据国内肠道领域智库“热心肠研究院”的数据,自2008年起,中国益生菌领域论文发表数量迅速增多,并在2018年超越美国。

  近几年,蒙牛、伊利、新希望等公司开始研发和培养自己的专利益生菌,并应用于自家产品。

  2003年,科拓生物在北京成立,生产各类人用、兽用、植物用的益生菌补剂,于2020年7月深交所上市。

  招股书显示,科拓生物自2014年起收购数家公司,以建立专利壁垒。截至上市前,科拓生物掌握了超过10000株乳酸菌的菌种资源库,这中间还包括干酪乳杆菌LC-Zhang、乳双歧杆菌V9、植物乳杆菌P-8、乳双歧杆菌Probio-M8和鼠李糖乳杆菌Probio-M9五种核心益生菌菌株。[22]

  一方面,科拓生物直接面向消费者推出自有品牌,复合益生菌补剂“益适优”和定制化配菌的“益生和美”。另一方面,科拓生物还向B端客户供应益生菌原料。科拓生物官网显示,公司客户包括蒙牛、光明等乳企,葵花药业、江中药业等药企以及西部牧业、北方联牛等农企。[23]

  不过,科拓生物2020年年报显示,公司当年销售额为2.84亿元人民币,其中73.43%的收入来源于蒙牛,存在与蒙牛高度绑定、无议价权的风险[24]。一名接近蒙牛的人士告诉果壳硬科技团队,虽然国产益生菌价格更便宜,但考虑到国外菌种的品牌效应,国内乳制品企业的菌种仍以进口为主。

  国内与科拓生物业务类似的公司,还有润盈生物、微康益生菌、一然生物等,但均未上市。

  收入命脉掌握在大客户手里,产品竞争力比不过国外产品,益生菌行业还有机会吗?

  国外巨头的益生菌产品之所以受下游公司欢迎,归根结底无非两点:生物特性优越和临床验证充分。国内益生菌产业化逾40年,大公司已从本土找到了特性优越的核心菌种,剩下的就是不断临床和扩大临床,用数据改变消费者的看法,而这只能交给时间。

  学界大量研究表明,不一样的种族和地区的人,其胃肠道的菌群结构也不同,这与每个人的饮食结构和生活小习惯有关[25]。“从中国人群肠道分离得到的部分益生菌菌株,也会在基因组上表现出与部分国外菌株不同的特点。”江南大学食品学院教授王刚曾表示,用本土菌种开发的益生菌产品更适合中国市场。[26]

  内蒙古农业大学教授、科拓生物首席科学家张和平认为,中国爱吃火锅、烧烤,不少人曾有滥用抗生素的倾向,因此更推荐中国人服用生命力强、能防止“坏菌”滋生的益生菌菌种。[27]

  2020年3月,美国医学会杂志一篇研究指出,益生菌市场的监管十分混乱。学界对益生菌的研究多集中于其有效性,却忽视了摄入活菌的安全风险。[28]

  而LGG益生菌是科汉森公司的专利菌种,也是全球研究最多的益生菌之一。康萃乐、宝体安的益生菌补剂和简爱的酸奶,都在使用这款益生菌。

  就在2022年2月8日,加拿大多伦多大学团队研究之后发现,乳酸菌有一定的概率会加重胰腺导管腺癌患者的病情,该研究已发表在Cell子刊Immunity上。[32]

  拜消费者健康意识觉醒所赐,国内益生菌行业度过了最好的20年,可未来还能继续乐观下去吗?

  要知道,美国联邦贸易委员会到今天还在把宣称能减少肠胃不适、改善免疫健康、缓解便秘和普通感冒的益生菌产品认定为“欺骗性广告”,而欧洲食品安全局多次拒绝为益生菌补剂的健康效果背书,两机构的理由均为“证据不足”。[33]

  这或许也能解释文章开头那张表格里的怪相——各家益生菌补剂都试着往自己脸上“贴金”的时候,拜耳和辉瑞的产品却并未承诺任何效果。

  适度营销、回归科学,这是消费的人乐见的市场。我们已看过太多保健产品借营销风生水起,又在科学证据面前轰然倒台。